樓道里的聲控燈又滅了。黎啟平摸黑蹲在臺階上,煙頭在黑暗里一明一暗。檢查報告被他攥得發皺,"無精癥"三個字像烙鐵,燙得他指節發顫。樓上傳來母親尖銳的嗓門:"結婚三年連個蛋都下不出來!"妻子小芳的啜泣聲針似的扎進耳朵。
丈夫不行讓戰友幫忙生孩子
他狠狠碾滅煙頭。老戰友張磊開門時還帶著酒氣,迷彩背心松垮垮掛在身上。聽完來意,搪瓷缸"哐當"砸在桌上:"你TM瘋了?"黎啟平盯著墻上的合影,那年抗洪張磊把他從塌方里刨出來,背上現在還留著疤。
"白天來,晚上回。"黎啟平嗓子眼發苦,把藥瓶重重按在茶幾上。丈母娘昨天翻出這瓶維生素,硬說小芳偷吃避孕藥。藥片撒了滿地,小芳跪著撿,指甲縫里滲出血。
張磊的拳頭舉到半空又落下。窗外飄進槐花香,和當年炊事班蒸槐花餅的味道一樣。
小芳縮在沙發角,睡衣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顆。張磊杵在玄關像根生銹的鐵樁,鞋子在地毯上蹭出泥印子。黎啟平把空調遙控器按得啪啪響:"我送媽去縣醫院做理療。"丈母娘上個月摔了腰,整天嚷著要人伺候。
防盜門關上的瞬間,小芳突然沖進衛生間。嘔吐聲混著水聲傳出來,張磊望著鏡框里咧著嘴笑的三人合影,轉頭扎進廚房。鍋鏟碰撞聲持續了整個下午,糖醋魚的焦糊味蓋過了槐花香。
第七次送走張磊時下了暴雨。黎啟平在樓道里撞見隔壁王嬸,老太婆眼珠子黏在他濕透的褲腿上:"小黎最近總出差啊?"他盯著電梯數字跳動,想起上周小芳說夢話,含含糊糊喊著"張哥別走"。洗衣籃里多了條男士內褲,不是他的尺碼。
小芳的孕檢單像塊燒紅的炭。丈母娘捧著B超照片滿小區顯擺,黎啟平在陽臺聽見她跟人吹噓:"我閨女打小屁股就圓,肯定生兒子!"晾衣繩上掛著張磊忘拿的衣服,衣擺滴著水,在地上洇出個人形。
張磊不再接電話。黎啟平蹲在他樓下等到后半夜,看門老頭啐著瓜子皮:"調去其他地方啦,帶著個穿紅裙子的姑娘走的。"他想起結婚時小芳那身褪色的敬酒服,也是暗沉沉的紅。
產房外的電子屏血紅刺眼。小芳難產大出血,醫生讓簽病危通知書。黎啟平攥著筆劃破紙張,聽見丈母娘在樓梯間打電話:"我就說這胎懷相不好..."監護儀警報聲里,新生的啼哭像把生銹的鋸子。
孩子滿月酒擺了二十桌。張磊寄來的長命鎖混在禮金堆里,鎖片背面刻著"生死戰友"。小芳抱著孩子唱歌,調子跑得厲害。黎啟平灌下第八杯白酒,看見襁褓里的小臉映著吊燈,鼻梁上有道淺褐的胎記——和張磊疤痕位置一樣。
快遞員送來離婚協議那天,槐花又開了。小芳把長命鎖掛在孩子頸間,行李箱輪子壓過滿地落花。黎啟平站在他們當年種的小樹苗前,樹干上歪歪扭扭刻著的"生死與共"四個字,被新長出的樹皮擠得支離破碎。
樓道的聲控燈還是時亮時滅。偶爾有夜歸的醉漢踹墻,燈光驟亮瞬間,水泥地上仿佛還能看見散落的避孕藥片,像撒了一地慘白的句號。